六六进到巴拉巴拉店里一眼就看中一条公主裙，穿上后服务员帮她披上肩纱。她对着镜子快速转了几个圈，裙摆飞起，我还没来得及夸她，她自言自语“小仙女，小天使，白雪公主”。我一看价格吓了一跳，698。
我建议她先脱下来再试试别的，要不见到更好的后悔了怎么办？她瞥了我一眼，“你就是嫌贵。”我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寒酸，并不觉得尴尬，就耐心给她解释，“你长得快，明年就穿不了，白色不耐脏，纱裙容易勾丝，活动起来不便，价格是妈妈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了，咱们还要还房贷、车贷，你还要学钢琴、学舞蹈，还想吃牛排……”
我说这话时很纠结，不知道如实表达或者这样哭穷对不对，我从小听惯了父母说“没钱”、“太贵”，“买不起”这样的话，导致我现在常觉得昂贵的东西跟我是两个世界，我不配拥有，因此常被某人评价为“有一颗穷心”。
我的话丝毫没有打动她，她抱臂瞪我，“哼，不买这个裙子，我什么都不买了，鞋也不买，我就穿最破最脏的衣服去学校，看老师怎么批评你！”她总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，看上的东西必须买，这让我既喜且忧，她爸对她又十分宠溺，有求必应，为此我俩屡屡争吵。
我一口咬定“性价比不高，不能买”。她站在店里不走，开始嘤嘤啜泣，“我都该过六岁生日了，你不能送我一件礼物吗？你不是希望你宝贝开心吗？不买裙子，我一年都不开心，我要是穿上这裙子，别人都会说，关念生的闺女多漂亮啊，上次你给我买的灰姑娘的蓝裙子，你们同事不都夸我了嘛。”售货员也帮腔，“女孩子要富养，长大了才不容易被人诱惑，几百块钱，大人稍微节省一点就出来了，再说小孩子的审美意识要从小培养……”
育儿理论多如牛毛，我经常无所适从，怕买太贵的，让她养成大手大脚的坏习惯，不满足她，又怕她有匮乏感和自卑心。
之前我朋友也提到过她小时候的一条裙子。她9岁那年父亲做生意被骗，负债累累，债主堵上门，甚至要威胁绑架他们，他们家变卖了房产车子还债，一家四口租住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。父亲一人打三份工，按时支付她和弟弟读贵族学校的学费，在家境最窘迫的十岁那年的生日，父亲仍然带着她到市里最高档的百货大楼，让她随意挑一条喜欢的裙子，她挑中了一条198块的红裙，那是96年。她对我说我，“我觉得我爸爸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永远不会被打垮，他拉着我站在百货楼的三楼，俯视下面琳琅满目的商品，大手一挥，‘闺女，随便挑，看上什么爸爸都给你买’，那种神情有种天下我有的豪气，他一掷千金的模样让我觉得很安全，我从小就有种从骨子里被富养的骄傲感。我和我弟弟从没觉得自己穷过，总是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钱，果然不久父亲就东山再起了。
六六还眼泪巴巴地看着我。旁边的一个小女孩试穿后，不想脱下来，她妈妈刷卡付完账就让她穿着走了。我心软了，“给你买了，这个月不能再买任何玩具啦。”她使劲点点头。我掏出钱包数了数，还差一百多，用微信付账，可惜余额不够，换支付宝还不行。
她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声嘀咕，“妈妈不买了吧”。我俯身问她，“为什么？”
她一句话让我眼泪哗哗，“我觉得妈妈对我太好了，没有钱还想着给我买裙子，我太不懂事了，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妈妈。”
“可是我不想让你不开心啊”，我说。“我很开心啊，我有这么爱我的妈妈和爸爸怎么会不开心呢？”她故意蹦蹦跳跳的，用刚学会的口哨吹起了《玛丽有只小羊羔》。
路过肯德基，她说，“我不买裙子了，妈妈请我吃薯条和鸡翅吧。”吃的时候我又问她，“你要是现在想买还来得及，妈妈用信用卡付账，钱可以努力去挣嘛，你知道妈妈是很聪明能干的，我不希望你装开心。”她一再咬定自己是真开心。
不能给孩子买她心爱的裙子，我还是有点自责和内疚。我原本对自己沉溺于性价比的消费观缺乏自信，不是有句鸡汤说“别让你的人生毁在性价比上”嘛；我也对将来必富缺乏信心，不敢提前消费。幸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，某宝有同款，五折价，店主一口咬定是正品。我砍到四折付了款。半夜里听到她说梦话，“快递来给我送裙子了，妈妈快去楼下拿”。收到货，我如实评价“样式可以，孩子喜欢，不是正品。”某宝客服立刻联系我，说退我50块钱，让我把“不是正品”四字去掉。这是写的最值钱的字啦，于是我用230块就买了商场同款。
看到她穿着裙子一遍遍地转圈圈，幸福之情溢于言表，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事了。大概父母们都和我一样，有了孩子就更热衷于赚钱，希望在孩子心里塑造万能的形象。在高档商场里，为子女随心所欲地刷卡，在孩子还犹豫不决的时候，霸气地告诉她“买，喜欢就买”，无论孩子漂亮与否，有没有出息，我希望她健康快乐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，哪怕再不靠谱只要她喜欢就行，万一哪天她失败了，我们还有底气说“闺女不用怕，我养你。”尤其是男人，用一掷千金博得所爱的人一笑，这种不事张扬，不需言辞的方式在儿女心中建起“有我在，什么都不怕”的安全感，尽管他们常常在外面装孙子。
许多年后，面对自己的孩子，六六将会想起她的幼年时代，尽管妈妈工资不高，也会破费给她买一条心爱的裙子，正因为这条裙子，她在镜子前臭美了一个下午，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尊贵最幸福的公主，正因有父母的呵护，她从未有过匮乏感。
我都被自己感动了。
对待六六消费方面，我并不节俭，在月收入三四千的基础上，我仍然保证每周带她看电影，她最近半年迷上了吃自助牛排，几乎每周我都带她去，她会很大方地对服务员说“我妈妈减肥，不吃晚饭，就我一个人吃”。周末我载她去郊游，小长假再跑远一点，寒暑假就出省游，我俩在地图上把去过的地方画圈，她骄傲地说“我都去了八个省了，我要走遍全世界”。她坐在书堆上感慨，“我真是太富有了，我有看不完的书。”
尽管裙子是高仿，但是爱她的心却一点也不假。
